春节的味道

                   文/漆定春

　　年关近了，家家户户都筹划着进城办年货。特色点心、时鲜菜蔬、各类烟酒、红红绿绿的鞭炮……一样都不能少。

　　城里的每条街上，到处都是密密匝匝的人流，你挤我，我挤你，人人脸上都淌着笑。人们纷纷从农贸市场挤出来，从饭馆里挤出来，从超市里挤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再抬头看看，触目全是红红的春联，红红的中国结……每条大街小巷里都播放着热闹的新年迎宾曲!时不时还蹦出几声脆亮脆亮的鞭炮声，那一定是放了寒假的小孩子在大声喊出他们的快乐吧!

　　我与妻也在这人潮中流淌。手已发软，脚已发麻，眼睛已经缭乱……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货物，心里不禁想起了那个早已沉淀在脑海里的春节，想起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大年夜!

　　农历二十四，俗称小年，也就是小孩子的年。据说在那天打扫卫生可以保证家里一切顺顺利利。母亲常常在那天戴起草帽，搬来乌黑发亮的长梯，把家里上上下下的灰尘蛛网扫净，然后再细细地拿着抹布把各处抹得干干净净。这时，锅里煮着的红烧肉就开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了!这香味也就把在野外疯玩的孩子们逗回了家。白白的米饭，金黄透亮的红烧肉，绿油油的大白菜，炸得焦黄酥脆的松肉……一碗碗端上桌的时候，过年的味道就溢满了孩子们全身。这一天，即使做错了什么，孩子们也不用担心挨骂受罚。

　　吃完饭，姐姐们用灵巧的手为我们每人编一只"蛋袋"，母亲拿红花粉把锅里煮好的蛋染成红艳艳的，然后每人发一个，我们喜滋滋地把这个红蛋挂在脖子上。当我们满村疯跑，胸前的蛋就成了我们炫富的资本。谁都不舍得吃掉，就在那比大小。

　　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底，那时有句关于洗澡的俗语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二十七洗纠集(麻烦)，二十八洗垃耷(脏的东西)，二十九洗朋友。母亲告诉我们这些后，就由我们自己选日子洗过年澡。洗完澡，就可以静静地等着过新年了!

　　除了玩和吃，我们几乎没有事可干。那时，由于我颇得哥哥们器重，所以凡是贴对联，门画及过年的宝宝画这些差事他们都光荣地交给我来办。"天增岁月 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常将有日思无日，莫把无时当有时。"等句子，我能清清楚楚地分清楚哪是上联，哪是下联。

　　有时，伯父还会特意把我叫过去帮他掀纸，研墨。闻着浓浓的墨香泼洒在红纸上，心里感觉特自豪!好像这就是大人对我特别的礼遇似的!红红的门神经常是秦琼敬德这对英雄!左边日右边月，镇日为村子守卫安宁。没有浆糊和图钉，就用刚刚煮好饭的热腾腾的米汤，用抹布均匀地涂抹在门楣，再轻轻把对联门画粘上就好了!

　　贴上门画、对联后，整个屋子就顿时亮堂起来，映得人的脸都红通通的!天空雪花纷纷扬扬，屋外的空地上堆满了厚厚的棉被。打雪仗的，堆雪人的，大人小孩，这里一伙，那里一群。此时，大年三十也就到了。炭炉里，猪脚炖黄豆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汽，把个盖子顶得突突突地冒起来。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在炮竹声中热热闹闹地开始!我们个个吃得脸上冒汗，嘴角流油。大人呢?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上红通通的，显得格外亲切!

　　到了这天，平时再节省的家长，也会把整个屋子的灯拉亮。在堂屋中央的地上，还会支起高高的柴堆，点起明晃晃的火，一家人，老老少少围成一个圆圈。一年的辛苦，收成，孩子的学业，都在火堆旁暖烘烘地散发开来。我们兄弟姐妹则有的依在母亲怀里，有的你抱我我抱你叠坐在一起，还有的坐在吱呀吱呀的竹椅子上看着火光出神!

　　最吸引我们的，还是父亲的故事。从学薛刚反唐到薛仁贵征东，从水浒的宋江，到三国的孔明。从书里的历史到生活中的历史，奶奶是怎么一个人养活几个儿女的，到父亲怎么到山上打野鸡，野猪，麂子，怎么一天挖上百斤冬笋，怎么赤着脚下到结了冰的田里控禾兜……

　　别说是我们，就连那在村子里蹲点的县干部也听得叹为观止，久久不愿离去。不知不觉就已是大半夜，红红的火苗映着一圈人影忽长忽短倒映在板壁上。守岁就在这样无穷的趣味里不知不觉过去。没有电视看不到春节联欢晚会，也没有麻将扑克玩，但谁都不觉得乏味!

　　最先顶不住的还是孩子们。我们一个个倚靠在大人的腿上睡去，又一个个不知不觉被抱到暖和的被子里。梦里，火光特别温暖，却融化不了屋外的雪人儿，沙沙的声音入耳，一定是雪还在不断地落吧!

　　正月初一，大清早还躺在床上，就听到山上这里那里传来啪啪的声音，那是竹子被雪压断了。这对小孩子来说，无异于兴奋剂，立刻从温暖的被子里钻出来，套上母亲早给我们准备好的新棉袄，一骨碌来到院子里!啊，天地之间已经全白了，万物都穿上了厚厚的袄子。我们顾不上手冻得通红，就跑到雪地里滚起雪球来!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地响!

　　一直玩到大哥在门口叫唤，给父母拜年了!我们才呵着冻得通红的手，兴冲冲地跑进家门。噼哩啪啦的爆竹声中，雪地被炸出了无数小坑，直冒青烟。我们一个个排着队来到父亲母亲跟前，恭恭敬敬地作揖，拜年，嘴里贺着：百百岁，身体健康!父亲母亲呢!则笑着把我们搀扶起来，一个劲地说，又长大一岁了，要好好读书哦!对哥哥则说，今年要讨老婆喽!直说得哥哥红透了脸!母亲一边说一边拿着用红纸轴好的压岁钱一一放到我们手里!那个高兴劲啊，好像一直都在心底藏着呢!

　　初一的这天，全村不准扫地，不准晒衣服，否则要劳累一年的。遇到邻里的叔伯大婶，我们照例要屈膝握手拜年。到初二，就要正式带着各样礼物去亲戚家拜年了!礼物里最难忘的是那些圆圆的麻糍。雪白雪白的，每个麻糍的正中心点上红花水，就像开了一朵朵红红的梅花。点红花可有讲究了，要把筷子的一头用刀破开，用小竹签撑开成"田"字，沾上红花水，轻轻一点就是一朵花。背着礼物，走过长长的山路，来到亲戚家，先就要点上爆竹，再恭恭敬敬地跪下拜年，叔伯婶子热情地做饭招待我们。此时，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享受最热情的款待

　　等大伙都在忙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就拿了火钳搁在火盆上，摆上雪白的麻糍，在炭火里，麻糍悄悄地冒出一个又一个焦黄的粑糍仔子，不怕烫，不怕热，我们三下两下就把那些粑糍仔子给摘下来丢进了嘴里!

　　一家一家地背着那些礼物拜过去，一家一家热情地招待着我们，时间过得飞快。一个正月就这样快乐地溜走了……

　　多么无忧无虑的春节啊!多么热情纯朴的乡亲们哟，多么难忘的时光呀!一切都只留在我的记忆里，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过年的气氛还是那样浓，可是那种儿时的快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已成为孩子们的父亲了。大年夜，真想拥孩子们在火塘边烤着旺火，听我的父亲继续眉飞色舞地讲故事呀!只可惜，父亲已离开我们好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