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批丁克家庭已步入晚年,“后遗症”如期而至,“老了怎么办?”

2024-05-09 08:37 阅读
新闻晨报
近日,“第一批丁克夫妻现状曝光”的话题冲上微博热搜。

一名视频博主采访了自己“奔六”的舅舅和舅妈,他们属于国内最初几批丁克家庭之一。如今面对“选择丁克是否后悔”的灵魂拷问,舅妈声称“不后悔,这是正确选择”;而舅舅却劝诫准备做丁克的年轻人:“该结婚就结婚,该要孩子还得要!”

丁克,英语DINK(Dual Income No Kids缩写)的译音,亦即双重收入,没有小孩。我国著名社会学家李银河提出,丁克的社会学正规术语就是“自愿不育”,重点在于“自愿”。

自从这一概念于上世纪80年代传入我国后,逐渐发生了本土化转变,已经不限于已婚群体。当李银河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对北京地区自愿不育群体进行社会调查时,就将未婚人士纳入调查范围。

根据不完全统计,中国在2021年时已有逾60万丁克家庭,而2022年丁克人口进一步增长,已占到总人口约14%。那些在三四十年前选择不生育的初代丁克,如今都已迈入老年。

事实上无论年龄,所有关于丁克的讨论都绕不过这几个核心问题:“后悔吗?”“孤独吗?”以及“老了怎么办?”

记者采访了几个不同年龄段的丁克样本,而一个思路在采访中变得逐渐清晰:不止丁克,每个人或早或晚、或多或少都将直面这些人生的终极问题。

80+丁克,已丧偶

老伴的骨灰盒还在火葬场放着

一对夫妻是否生育,最终也许只是一个骨灰盒的区别。

对于一般生育子女的夫妻而言,最常见的情况是在一方撒手人寰后,TA的骨灰盒会先被取回家,然后在冬至或者清明,剩下的一方在孩子的陪同下前往墓地将骨灰落葬。或者进行近年来流行的海葬或林葬,无论采取哪种方式,可以保证逝者的骨灰得到妥善处置。

但是,对于丁克夫妇,尤其是进入人生暮年的丁克夫妇而言,一切未必会有顺理成章的结果。网友“籽石榴”的叔父是北京人,现已年过八旬。年轻时在异地邂逅爱情,留在了当地。无儿无女相濡以沫过了大半辈子,前不久老伴去世。

这名叔父早在丁克的概念在中国被定义前,就已经成为了实践者。因此,他算得上是比初代更早的丁克。

举行完追悼会,面对被装进了骨灰盒的太太,尚未走出丧偶之恸的他更感悲从中来:

因为没有子女,也没有找到意定监护人,亲戚关系又早已疏离,自己死后很可能将无人扫墓也不会再有人续费,因此是否必须购买墓地成了一个问题;

而由于尚未考虑好有一天是否回京落叶归根,所以即使购买墓地也无法确定买在哪座城市,以及是否要把太太的骨灰带回北京和自己合葬。考虑到太太的亲人都在当地,是不是应该给他们留一半骨灰?

老人无奈之下作出决定:先将骨灰盒放在火葬场保存一年,等自己安定下来以后再做决定。

所谓的“安定下来”,指的是解决接下去在哪里度过残年的问题。他所在的城市社区养老机制相对落后,也就是说街道和居委都无力承担照看一名独居老人的责任。而考虑到高龄老人独居的危险性,“籽石榴”的叔父自己也倾向于入住养老院。

然而一名单身老人连入住养老院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因为没有法定监护人。“籽石榴”介绍,老人找过意定监护人,但他心目中的理想人选不愿意承担这一角色。最后,“籽石榴”和养老院商量由自己暂时担任远程监护人,但需要多缴纳5000元应急押金。

老人的晚年景况也让“籽石榴”感叹:“人生无非就是用不同路径走向同一个终点的过程,永远是独自来,又一个人走。”

50+丁克,异国婚姻中

中国人养儿防老的观念

在发生有趣的转变

德国人Edward(涉及隐私,人物为化名)是个57岁的“铁丁”(铁了心做丁克),“很难说从哪个时刻起决定不生孩子,”面对我们的提问,他回想了片刻,“因为一直不喜欢孩子,所以完全没想过要生育。此外,我也并不特别为自己的基因感到自豪,以至于迫不及待地想让它得到延续。”

10多年前,他遇到后来成为自己妻子的中国女人。在两人结婚前他宣布,“我不要孩子。”太太试图和他理论,但是他觉得对方给出的生娃理由完全站不住脚。“如果她的理由足够让我信服,也许我会考虑改变主意,也许。”

“然而她说,自己想生孩子主要是为了她的父母。‘他们这个年纪的老人都在抱外孙,如果他们没有第三代,就会觉得很失落,也很丢人。’孩子难道是什么保时捷跑车,用来满足老人的虚荣心吗?因此你可以想象,我很坚决地说了‘不’。”

在网上众多反对丁克的言论中占主导的一条是:不生孩子是自私的表现,因为社会的进步离不开人类的繁衍。“我觉得正相反,”Edward说,“这个地球的负担已经很重了,也许多一些我这种想法的人,对于环境对于气候的发展反而是好事。”

对他来说,无论一对夫妻是不是进行生育,他们在老年时遇到的问题都是一样的:你是居家养老还是进养老院?无论哪一个都需要钱。因此,你需要为老年做好的准备就是存足够多的钱。

在中国人的传统思维里,“养儿防老”四个字是不容争辩的。但在西方,尤其是德国这样的发达国家并没有这种说法。“我的父母最终都是在养老院去世的,而他们可生了不止一个孩子。”Edward说,“在一般德国人的思维里,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老年负责。如果一个人有办法独立维系自己的老年生活,却依赖他们的孩子为自己养老,这是一种很冒险的做法。”

“比如说,我明明可以每个月为养老存钱,但我却任性地给自己买了辆名贵跑车,然后指望依靠儿女生活。我知道绝大多数中国老人都不会有这种想法,他们通常都非常节俭,希望为子女留下更多的遗产。但在我们国家,的确会有这样的人——尽管只是很小一部分。他们太相信孩子能为自己兜底,最后下场凄惨。”

Edward在上海生活了20年,他注意到“养儿防老”的观念正在发生微妙的转变。“我太太的父母那一辈人,通常都有四个以上兄弟姐妹。当父母生病或者因为年纪增长逐渐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时候,孩子之间可以互相协同合作,分担照顾老人的责任。”

但是到了他太太这一代,她成了家里唯一的孩子,而且和父母并不生活在一个城市。“我很难想象,当他们将来行动不便的时候,我太太会回到老家,负担起照顾他们的责任。”他说,“当然,她肯定会为他们支付一定的养老院费用,或者出钱请护理人员上门照顾。”

“这正在成为新一代中国人理解中的‘养儿防老’,这个观念随着时代的不同正在发生有意思的转变。但是在德国,养老这件事如同大多数的事情,看不出时间的流逝带来的不同。大多数人还是遵循存钱为自己付养老院费用的原则,这点从未改变过。”

30+丁克,已离异

左右临床的病友都截肢了,

但我觉得他们比我幸福

陈蓝河(涉及隐私,人物为化名)和太太是高中同学,两人大学毕业就结了婚,婚前彼此达成一致不要孩子。直到一切无可挽回的时候他细细回想过去,发现其实太太一开始答应也许只是为了迁就自己。

“好像就是我简单提了一个想法,她简单同意了而已。”他说,“就像俩人今天不想做饭说要出去吃,我想吃涮羊肉,她其实想吃披萨,但又觉得羊肉也无所谓。问题是,她再爱我也不能迁就我吃一辈子涮羊肉,她也没想到我是真的打算吃一辈子涮羊肉。”

随着时间的推移,争吵便渐渐频繁。以至于发展到后来两个人出门遛弯,如果太太多看马路上抱娃的人手里的孩子一眼,他就会感到莫名烦躁,觉得她是在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施压。但当时两个人都还年轻,彼此都确信时间会让对方的想法发生改变。

后来,他们跨入了“三字头”。再后来,疫情来了。他的工作性质特殊,进入了固定地区后直到一阶段的任务结束前都不能离开。因此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他们分居两地,就这样过了三年。他以为眼不见心不烦,但太太已在暗中酝酿离婚,并逐渐为这个决定积攒起勇气。

听到她提出离婚要求时,陈蓝河觉得自己算不上有多惊讶,似乎一部分的自己多年来已经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他没有多挽留,“毕竟不是别的事儿,不能拖累人家,我可能已经拖累她太久了。”

然而,就在两人离婚不到一年后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他“铁丁”的理念。去年秋天,他在踢野球时骨折住院。“所以就说啊,人在住院的时候真就是最脆弱的时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脆弱,你的意志也会跟着一起变薄弱。手术前一晚我哥们来看我,我没忍住对他说,‘如果手术里发生点什么,你给我带个话给她,说我对不起她。’”那晚他躺在病床上干瞪着窗外,久久无法入睡。

第二天手术做完,陈蓝河被推回病房。隔天就是周末,病房里探视的人很多。“我第一次羡慕那些有娃的人,热热闹闹的,感觉他们床前有股人气。”他说,“我左右两边床位的大哥都截肢了,照理说够惨了吧?可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他们比我幸福得多,因为他们有完整的家庭。”

从这次经历之后,陈蓝河想再婚生娃了。我们问他,“是和你前妻复婚吧?”他摇摇头,“复不了了,之前互相伤害得太深了……”

想要什么却没有,才是残缺

在关于丁克的讨论中,很大一部分观点认为不生育的女性人生是不完整的。

这让人想到法国女作家西蒙·波伏娃晚年时的一段采访。因为在青年时代决定和萨特维持开放式关系,波伏娃终身未婚且没有生育。当被问及不曾生育的问题时,她是这样说的:“……然而,和男人一样,女人生活的方式有一万种。因为我并不想要孩子,所以没有经历母性并不会使我残缺。我们可以发现这观念本身对女性的偏见,因为没有孩子的男人永远不会说他是残缺的。如果你想要什么但却没有,你才是残缺的。但如果你不想要,也没有,那就不一样了。因为缺乏本身从来不是缺乏,人总会有无法满足的欲望。”

显然,这段言论已达到了当下年轻人热衷的网络用词“NEXT LEVEL”(更高层次)所形容的境界。距离波伏娃发表这番言论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全世界的丁克数量也呈现出几何式的上升。

虽然丁克现象的增多不利于个体繁衍,因此并不是一种值得提倡或者鼓吹的行为,但不可否认,这确实是社会进步带来的产物。这种进步既体现在经济上,也体现在思想上。

其中,丁克现象和女性实现经济独立的关系尤为密切。因为获得了更大程度的独立,女性如今在婚姻中获得更多话语权,可以和丈夫一同决定生还是不生。

此外,社会观念正变得更宽容,对于家庭施加的干涉更少。而随着社会养老保障体系的健全,子女不再是“防老”的唯一保障。

在社会的不断前进中,丁克已经从最初的社会奇观发展成纯属个人的选择。自己就是一名“铁丁”的上海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吕永林认为,成为丁克最重要的一步是完成充分的内心准备。

他将内心准备总结为以下四点:

一、要明白孩子给父母带来的最大欢乐和幸福是什么,同时也就明白了这欢乐和幸福是否是不可替代的。

二、要明白我们人生目的/生活方式和他人评价之间的关系。

三、一定要想办法弄清楚,这辈子你到底要什么,什么是你最根本的欲望。

四、“无论如何,要决心创造属于自己的、新的日常生态和生命天地,建立自己新的精神地图。以此来奔赴当下和未来,应对一切不明事理的反对和阻挠。”

 

编辑:李孟玲 审核:倪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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