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04 16:14 阅读
大江网-江西工人报

  你少年少梦。老屋阴森,也不太适合你做很好的梦。屋子昏暗,你的天空常有擦不干净的云翳,偶尔会从云翳里漏出些光来,暖意顿生,于是你也会有如梦似幻的感觉。

  往事漫漶。在梦里,一切似乎过于清晰。老屋是一栋青砖灰瓦土木结构的宅子。两扇大木门,各分上下两截,上半截是镂空的木雕图案,下半截则是木板钉成。而你站在门板后还是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至于卧室内只有一扇窗,用一块镂空的红石砌成,窗户过于狭小,因而外面光线要大把大把进来,就有些困难。所以室内昏暗是自然的事。

  祖父母生育了一些孩子。父亲说,他光是兄弟就有十人之多,那时条件不好,侥幸存活下来的男孩只有父亲和他哥哥,父亲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底下有一个妹妹。至于父亲那八兄弟,多因病痛,成了人间匆匆过客,也许连昙花的耀眼都没有。

  迷信的老人还有一说,你父亲这些兄弟的死,与你家私塾的恩先生有关。恩先生是得了病死在你家老屋的。生前,恩先生就喜欢孩子,死后带走了你父亲大部分弟兄。风雨吹落的小花掉在土里,春天时仍旧会钻出嫩芽,于是,路边一样现出瘦小绿影以及别在上面一些新开的瑟瑟的花。可是,老屋充满悲情。

  父亲19岁初为人师;29岁上,始为人父。只是,父亲因为上班,在校时间居多,少有时间顾及到你;母亲又忙于劳作,你常常会被留在家中,留在有些模糊的老屋里。昏暗的世界,似乎过于鬼魅。各种幻想会从你脑子里蹦出来吓唬你,青面的,獠牙的,披头的,散发的,等等,此起彼伏。所以,一个人噩梦中醒来,哭喊是常事,拍打上了锁的高大门板也是常事。等到你母亲忙完农活回来,你哭得够累,已是精疲力竭。

  当然老屋也有温暖的时候,比如白日逝去,夜晚来临,你反倒觉察出妥妥的安心来。你可以躺在母亲怀里,听永不疲倦的摇篮曲。让你更加清心明目的是父亲伏案而读的罩子灯光。书桌不大,放一盏灯,几本书,数支笔,差不多就能铺满桌面。桌子刷了红漆,在昏暗的世界里并不鲜明。这不影响父亲发奋苦读,也不影响你可能的梦境。父亲书桌前贴着两幅画,一幅是身穿长袍马褂的毛泽东夹了把油纸伞去安源,一幅是鲁迅先生仰起若有所思的头,其食指和中指间还夹了根香烟。你知道,他们是父亲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人物。时至今日,年近80岁的父亲还时常念叨着他心中的毛泽东以及鲁迅先生。你的目光幼稚,却充满好奇与幻想。

  母亲怀里有不一样的温暖,你很快合上眼,合上眼时梦神就来造访。你梦里天空很小,有下不完的雨,是需要一把伞的陪伴,像母亲陪着父亲,一起走过泥泞,走出绵绵雨天。有时,也会梦见未来,梦见风华正茂,梦见指间居然冒出鲁迅先生面前那缕青烟。醒来时,父亲还在灯下奋笔疾书。梦里排开寂寞和恐惧,这光景你唯愿沉睡,梦下去,就可以驱赶暗黑以及魅影。

  你的梦渐趋平和并且生动起来时,向阳圩的月色,昌江的涛声,还有葵花岭桐花的馨香正在架构可以安放怀想春天以及秋天的梦境。

  作为一处高地,葵花岭在你梦里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不远处,一条无名水流,自东向西,折入昌江,昌江于不动声色中纳之入怀。紧随流水的是一条名叫向阳圩的长堤,这堤坝在葵花岭东部平原上蜿蜒而行。你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一对年轻的身影慢行在这条通往山里有些落寞又有些荒芜的堤坝。那落下的脚印有些像空旷的天底下葵花岭一树一树桐花的开放,一朵一朵都盛满梦幻与美丽。她所在的村小位于一座小山,小山在向阳圩西头;你的学校在葵花岭,葵花岭在水流进昌江入口处附近。那些月夜,那些涛声,那些放慢的脚步,在流年浸润里清晰又模糊,模糊又清晰起来。长堤如绳,系着岁月低处时光,而你的梦渐次丰盈起来。

  春天入梦时,某轮落日沉下去,你和她上路,月亮爬上树梢,星星明灭。风轻动,浪刷堤岸,涛声袅袅而起。坝上,向左,左是沃野,一马平川,边缘散落村庄,也散落星星灯火;向右,越过河面,是山林,雾气弥漫中,那些高大的树撑起一团一团黑幕,颇有水墨写意的味。堤坝两侧是一些花草,在季节轮回中,沉默,不时芬芳。还有一些树,三三两两,立于河堤两旁,有的像村里走出的情侣,有的又像是一对年轻夫妇领着小孩,站在坝上向远处观望,或者欣赏月色春江,在翻飞的时光中,它们平静、豁达,枯荣随缘。从此,她的乡间已不再寂寞。

  有时,你梦见秋夜,旷野草虫,不甘沉寂,低处歌唱,流水是最好的伴奏,唱和的夜晚,总有一轮圆月在陶醉。你和她轻挪脚步,怕打断那些散落草丛起伏的喧响!一路缓行,岸上草叶是柔软的,脚底潺潺流水是柔软的,这无边夜色也是柔软的!那些草叶就是这个有些落寞秋天的肌肤,那汩汩流水就是这个有些孤寂的秋天流动的血脉。路过塘口,夜色宁静,你和她的脚步牵动石桥未眠的狗吠叫起来,这让夜路多了份淡定和从容。它熟悉你和她的脚步声,就像你和她熟悉它友好的叫唤。

  趁着月色继续往前,拐个大弯,来到献九湾纤索渡口,月色轻抚,下坡,上船,解索,捞起浸在河中的缆绳,缆绳出水时哗哗作响,打破一江寂静,纤索上不断有硕大的水珠落向河面,在月光照耀下,漾起粼粼波光。猛然间,你,一抬头,她,立船头,眼波如水,又似星光明灭,绰约之姿可见。双颊隐约现出酒窝,一如岸边野菊花静悄悄地开。夜色裹挟香气,拂过河面,融合葵花岭闪烁的灯光,从此你的梦境不再有抹不去的云翳。

  晨光中醒来,你写下这样的诗句,“通往段家畈的路上/塘口是终点站/通往葵花岭的路上/塘口还是终点站/该站没有故事/你和她来来往往/数不清次数/像塘口山地上结满的野草莓一样多”。是的,多少年后,那些轻唱、背影、耳语以及浅笑都有定格的梦境!

  胡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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