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豚!江豚……

2022-12-30 05:36 阅读
大江网-江西日报

  题记

  长江江豚(文中简称江豚),长江的“微笑天使”,长江流域的旗舰物种,我国特有的淡水水生哺乳动物,栖息于长江中下游及鄱阳湖、洞庭湖等区域,2017年被列入濒危物种,2021年升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原农业部2017年组织的长江江豚生态科考估算江豚数量约为1012头,其中,鄱阳湖约为457头;2022年的科考,估算江豚数量企稳回升,有望突破1200头。

航拍江豚围捕。孙晓冬摄

江豚逐浪鄱阳湖。许南平摄

  序幕

  2022年,罕见高温少雨,罕见夏秋连旱。高温预警、枯水预警,黄色,橙色,红色!南吞赣地五河、北吐长江的鄱阳湖,星子站水位8月19日跌破10米关口,提前进入低枯水期;9月6日水位跌破8米,进入极枯水期;11月17日,只有6.46米!这个春江水暖时吊在长江藤上的“宝葫芦”,已经萎缩成一只引吭待哺的“瘦天鹅”,面积不及丰水时的十分之一。

  船只搁浅、滩洲裸露、湖床龟裂,往年没膝的油绿苔草、粉红地毯般的蓼子花海,全都了无踪迹。连片的干涸湖滩成了不毛之地,有的早已沙化如大漠。脱水的蚌贝、渴死的鱼虾,或陈于烈日之下,或嵌入干硬的泥隙……

  露出基座的航标灯,如矗立水中的路标。11月19日,我们的铁船弯弯绕绕在都昌水域主航道上,犹如小心翼翼行驶在狭窄的人工渠中,曾经的湖底一道道切割着水面,人若划行在江南水乡的垛田。向左急转,进入北沙坑,深深浅浅的水面开阔起来,与天相接的泥滩上,一群群深色大雁呼啦啦惊飞,嘎嘎嘎盘旋空中又成片落入青绿大叶的草洲,此伏彼起,如浪腾空。湖面,偶有铅灰色的江豚拱波游弋。右边山脊上,白色巨型风车在缓慢地旋转。松门山到了,昂首的瓢头在晨霭中影影绰绰。

  二十天,他们在瓢头紧急救护江豚111头

  永修吴城松门山,鄱阳湖的南北分界线,如一条苍龙横亘在烟波浩渺的彭蠡泽。山南,原本万顷碧波,丰腴饱满,如今却似连片沼泽;山北,狭长精瘦,直通长江。这座鄱阳湖上的无人大孤岛,山峰顶石,山脚踏沙,“龙头”形若水瓢,名瓢头。在这里上演了极旱之年鄱阳湖上的壮举——前后80余人,20天,紧急救护江豚111头。

  瓢头南沙坑,沙多、坑多,是形状不规则的深水区。随着水位的持续走低和气温渐降,鱼类奔向了沙坑,以鱼为生的江豚也逐鱼而入。据10月监测数据,在这片15至17平方公里的水域,已经栖息了江豚70余头。江豚聚集,鱼类资源在显著消耗;水下地形极其复杂,沙坑有的宽有的狭,深浅不一;一旦水位降至6.5米,南沙坑与外面水域的通道将被阻断;进入严冬,浅水区若结冰,江豚将被困其中……

  南沙坑告急!南沙坑告急!

  一头江豚每日的食鱼量是3至5公斤,且只能吞食体长25厘米、体高6厘米以内的小鱼虾,而这些优质食料,也是翘嘴鱼等凶猛鱼类的盘中餐。江西农业农村部门10月中旬在南沙坑应急投喂3吨饵料鱼的同时,又紧锣密鼓地制定应急驱赶、应急捕捞、应急迁地预案。省内外专家一次次监测、一次次讨论,10月27日,在农业农村部和江西省的邀请下,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梅志刚博士、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刘凯研究员,带着两个“国字号”专家团队,急赴南沙坑。

  连续一周的探测,结果令人吃惊:南沙坑居然有江豚近百头!必须尽快降低江豚的栖息密度,把它们赶到北沙坑去,那边有宽阔的水域,有通达长江的出口。

  应急驱赶!坑口及通道已挖深拓宽。可是,原有的网具无法使用;大船不能进入。于是,找来吃水浅、噪声小的塑料小船;制作如管风铃般的声障网。

  精准插好围网,巧妙设计路径。11月5日,约40头江豚顺着通道被成功赶到坑口。可是,来来回回驱赶了六趟,还是没有一头江豚出坑。原来,是因为坑道过浅、太窄。

  应急捕捞!把具有严重围困、搁浅风险的江豚捕捞迁出。11月7日,来自湖北天鹅洲长江江豚自然迁地保护区的专家高道斌成了捕捞现场总指挥,他有过一天捕捞江豚22头的经历。

  那天,应急捕捞迁出现场总负责人梅志刚站在最高点,虽然各环节都准备充分,但他内心仍是忐忑不安。尽管捕捞现场总指挥、都昌护豚队都是5年前在余干江豚湾搜救受伤“康康”的优秀团队,但护豚队毕竟已经5年没有紧急救豚;2万多亩的水域地形复杂,稍不留意船只就会搁浅;31人的护豚队伍中,只有9人有捕豚经验;队伍来自都昌和永修,还有一个磨合的过程。下网、围网、起网、起豚、体检、运输、放豚,这一系列过程中,最大的风险就是江豚冲网。“围网、起网时,江豚都有可能应激冲网。”说到首日的惊吓,梅博士心有余悸,“江豚冲网很可能窒息,窒息两分钟就会死亡。”

  第一天起网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非常兴奋、异常紧张:“有七头,有八头!好大的江豚啊!”“还有一头小豚宝宝!”“马上要起来啦!”负责抱豚的迫不及待跳入水中,负责运豚的早早就把担架打开。“快抱住!快稳住!不能让它冲网!”“担架在哪里?”“把它的胸鳍塞进担架洞里!”“淤泥好深,注意别摔倒,摔倒江豚会受伤!”“担架不能两个人抬!担架必须四个人抬!”“保持江豚的头部朝前方!”……

  几十米外,体检团队正焦急等待。“老师,快快检查下,这头江豚冲网了,好像不太对劲。”声音里透着担忧。立刻施救。“它的鼻孔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呼吸正常,身体没有问题,只是应激憋气时间有点长。”所幸,有惊无险。连担架一起,江豚被轻轻地放在了棉垫上,采样,称体重,量体长、头围、胸围,鉴雌雄,做B超,再从尾鳍上抽一点血。

  岸边,两条运输船整装待发。精心设计的不锈钢运输箱内分两半,恰好是两头江豚的舒适空间,箱内装有浅浅的湖水,两副帆布担架搁在水箱两端,江豚半卧水中,可以自由呼吸。运输船不是噪声大的快艇,从起水处运到北沙坑的放豚点,单程要一个小时。深秋的鄱阳湖,午间太阳似火球,一路上,不但要避免阳光直射江豚,还要不断给它淋水保湿。

  北沙坑的放豚点,插有鲜明的标志。“到了,到了!”“准备好了吗?”两条船在前后呼应。“稍微等一等,让江豚宝宝跟着妈妈一起走。”经过一两个小时,江豚们在专家、护豚队、兽医们的救护下,从高风险区平安转移到了安全水域,一入水,就迅速游走了。

  这一天,60余人共紧急救护江豚8头。

  收工,开会,总结,改进。接下来,所有的参与者都更加冷静,所有的程序都更加从容。围网放慢一点,一层层地分切,一块块地起水;每人配发一把小剪刀,以备江豚冲网时割断渔网用;网具底部更稀疏,可以流畅地透过湖泥;最里层那道网改用密实如棉布的密眼网,即使江豚冲网也不至于被兜住脑袋而窒息;保持冷静,江豚天生胆小,应激过度可能致死;防摔跤防落水,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江豚……

  尽管动作越来越熟练,各环节配合也越来越紧凑,可每次撒网大家心里还是紧张的。因为每处的地形都是未知,每次的情况都难以预料。

  在南沙坑,他们创造了一天合围捕豚30头的纪录。那是一片深水区,几个家族混居在一起,江豚就像在池塘里游泳,水波连着水波。太拥挤了,必须尽快迁移!可是,网已撒下,却无法捕起,因为网具深度不够;再找附近的稍浅水区,还是空空如也。再驱赶,再下网,再收网,连续七次!每次都是快要收网时又让它们从坑底悄悄溜走……第二天,受了惊吓的江豚们早已集体转移;又下网,聪明的江豚已有对策。

  11月11日,秋燥如暑、晴空透亮。10时,救助开始。10条塑料小船、2艘皮筏艇、1艘冲锋舟、2条运豚船、2条装网船、2条接送人员船,依次待命。年逾花甲的高总指挥,手持对讲机、身穿下水衣、脚套高筒雨鞋,倚在快艇上追着豚群在水面兜转,10条装满网具的塑料船以间隔二三十厘米的距离首尾相衔,一边专注地听从指挥,一边慢慢地、慢慢地把豚群往滩边逼近。“时机已到,放网!”一声令下,一张张顶着白浮子的墨绿大网抛入水中,迅速沉下水底。整整6000米长、上密下疏的渔网,把处在极高风险区的江豚群落牢牢箍住。“成功了!成功了!”“江豚有救了!”大家情不自禁地欢呼。顷刻,船头那一杆杆淡蓝色的“鄱阳湖江豚救护”旗帜在猎猎作响;船上,橘色的“救生衣们”在鼓掌拥抱;网内,少许惊乍的白鱼儿不时蹦出水面。

  此刻,波光跳荡,沙渚秃黄,白色的鸥鸟忽而盘旋蓝天忽而俯冲湖面。北眺瓢头,岩峰峭立,杂树已染霜红。

  当日,气温飙至30摄氏度。11时,已网围江豚约30头。11时30分,从大围中分割切块起水迁移江豚11头;12时30分,继续分割切块,分3次起水迁移江豚19头;17时,所有程序完成。那天,他们的橡胶下水衣内,都已被汗水浸透。那天,他们迎着晨曦下湖,披着月光登岸。

  “那一群30头,我们捕得蛮辛苦哦!我们是把江豚的奶奶妈妈子子孙孙都一起捕捞迁出到北沙坑了。因为江豚是母系群聚,不能让它们骨肉分离啊!特别是小豚,必须跟着妈妈走。”船离瓢头,浓郁湖北腔调的高总指挥感喟着,“看,前面插了竹竿的位置就是南沙坑的入口。”船从两排平行错位的竹栅栏中蛇行穿过。这些密拢的竹竿,已把依靠声呐辨别方向的江豚屏蔽在南沙坑之外。前后80余人、20天,从南沙坑应急捕捞迁出江豚111头,而且确保了人的安全、豚的安全。

  “唧唧—唧唧—唧唧”,这是探测仪侦测到的江豚声。通过仪器探测和肉眼观察,南沙坑里还留有江豚40余头。这意味着,在应急捕捞111头江豚之前,鄱阳湖瓢头南沙坑2万多亩水域,居然栖居了江豚150余头。被如此挤压的生存空间,想想,都让专家们后怕……

  这是一次多么科学的决策、多么及时的救护、多么了不起的壮举!

  十四载,他护豚救豚抱豚这次还亲吻了豚

  高总指挥说,这次捕捞迁豚,他的“学生”占柏山立了功。“他有经验,胆子大,眼睛好,看豚特别准。在长江,鸥鸟多的水面江豚就多,可是,鄱阳湖不一样。”

  占柏山,正是那个10月底获得长江流域江豚保护大奖的占柏山。在领奖台上,他大声地告诉主持人,他祖祖辈辈打鱼为生,渔民在水上生活,江豚在水下生活,“江豚就是我们的邻居”。可是这回,他已经把江豚当作自己的儿女。

  11月19日上午,在此次任务收官的最后一网时,这位护豚队的总队长,竟悄悄地缓慢入水,一把抱住一头正要冲网的小豚。他左手把小豚头部托出水面,右手轻轻抚摸它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小乖乖,不要怕,我们是来救你的,这里水太浅了,饵料不够了,你们在这里会有生命危险。我们会把你和妈妈送到安全的地方,等环境恢复了,你们还可以回来。小豚安静了,一对小眼睛似乎在与他交流。触电般,他的心被融化了,忍不住低下头在小豚脸上深深地亲了一口。他的眼眶,湿润了。

  这一幕,被滩边的儿子捕捉到了,儿子彻底理解了父亲对豚的深情,他为父亲而骄傲。14年来,父亲与他姐弟仨说得最多的是豚,干得最多的事是护豚,最着急的事是抢救豚,最开心的事是与豚在一起。父亲的所有照片中,最有神采最生动最帅气的就是与豚的合影。后来,儿子玩笑道,他都有点嫉妒小豚了,父亲抱着才出生的小孙儿好像都没有这么动情。

  “我是真喜爱江豚啊!它是通人性的。我亲了小豚一口,感觉它很有情调。”坐在瓢头的大石头上,凝望着南沙坑那片湖面,占柏山聊着他和豚的感情。

  第一次抱豚,是十年前。那是鄱湖涨水的早春,江豚们追着鱼汛到处跑,结果,游入围堰的秋堑湖。水涨得快,退得也快,湖在静静地走水,江豚们却并不知晓,待它们想脱险时,已经没有机会。鄱阳县的渔民向梅博士报告后,他和梅博士连夜赶去。在拂晓的微光中,只见6头豚泡在一洼浅水凼,3头已经不能动弹,活着的3头骨瘦如柴。“唉!真是心疼啊。堵住出水口,我们抱起豚紧急转运。那一次,我好像看到了江豚的眼泪,它可能是爸爸或妈妈,它不舍得丢下水凼里的家人……”

  从此,他的手指甲长年保持齐肉平,而且打磨得光滑无比,确保不划伤江豚的嫩肤。从此,他经常向队员们示范怎样抱豚:大豚有一百多斤重,必须两个人抱,一人抱头让它头朝上,一人抱在尾巴上面30厘米位置。它是像人一样靠肺部呼吸的,要让它头出水,身体不能离开水面,没有水,豚的皮肤会干裂。抱豚不要怕,它没有攻击性,豚的牙齿又短又平,连鱼都不会咬,更不会咬人,它就是一个温顺的大婴儿;抱豚不要慌不要作声,慢慢来,只要动作到位,豚就不会受伤……

  这些,都是他从老师们那学到的。14年前,他拜师高道斌,之后,就“高老师,高老师”不离口。他还给做江豚科考的梅博士开船,一有机会就把年幼的儿子带上。他希望儿子能像这些学问人一样,多念点书。他说,渔民不容易,大部分没有文化,当年,他为了给父亲当帮手,7岁就上了船,小学只上了两个月。

  自己救豚,在七年前。那是2015年在永修松门山,驾驶着巡护船的他在清理水上定置网时,发现一头江豚钻进了“迷魂阵”,两端袋子里的小鱼正在活蹦乱跳地诱惑着江豚。“我真是担心啊!就怕它冲到袋子里去,进了袋子就难办了。”必须尽快割网让豚脱险,可是水太深无法操作。十万火急地请来快艇,他跳上去即刻把网袋剪断了。“看着胖胖萌萌的江豚挣扎着游出来,一点都没有受伤,我心里好欢喜啊!”

  5年前的“康康”,成了他永远的痛。一头脊背被扎三锚钩的江豚出现在江豚湾,人们给它取名“康康”,既祈望它健康无恙,也因为它带伤浮游在康山大堤旁。搜救“康康”,成为2017年2月全国人民揪心的牵挂。那回,他是联合救援队队长。“我看到‘康康’了,一根6厘米的三角锚有一半插入了它的脊背,我们赶紧追上撒网。没过几分钟,它又出水了。可是,后来就不知到哪儿去了。我们追了它一里多路。”后来一测量,那片水域深至20米,他们的网才8米深,“康康”潜水擦网跑了。继续寻找,找了两天,再也没见“康康”的踪影。之后因为台风影响,搜救行动无奈终止。身长约1.3米、体重约60公斤的“康康”,消失在人们的视线。“没能救到‘康康’,是我最大的遗憾。我对不起‘康康’,没想到康山的水会那么深,我们那时还没有深网。”抬头追望空中的“人”字雁队,他沉默了片刻,“现在,我一看到锚钩,就会想到‘康康’……”

  “这次捕豚虽然紧张,但真是蛮有乐趣的。”他笑着,兴味盎然。因为水里空间小,常常是好几个家族混挤在一起,要保证家族的整体迁移,不容易。不过,只要抓住了头领,就稳住了家族。那怎么判断哪个是头领呢?这就要靠经验和眼力。一群豚中,只要是带头跑的,肯定是头领,跟着它跑的,必定是一家的。“那天是十多头在一起,有两个家族。我们分开捕捞,分头迁移。”他十分认真地讲,“我有这种感觉,江豚们会说,人类很好,一个都没把它们分离。”

  “捕豚迁移,要特别把握好‘小豚优先、母子同行’原则。”他的语气更加柔软了——因为小豚小,应激反应大,不能让“小孩子”总是又叫又撞网,要尽快把小豚捕捞,放入水箱中;要让小豚跟妈妈一起走,因为幼豚至少要吃半年的母奶,小豚一般两岁后才能“自立门户”……

  “你听过小豚的叫声?”“当然啊!就像家猪一样的叫声。”

  “在大群落中,能判断母子吗?”他摇头答,不能啊。只有把所有的雌豚起水,与小豚一起迁移。只要同时放入湖中,母子依靠声呐自然就团聚了。

  “这次捕豚,我们还收获了意外的惊喜!扫描到了好几批前些年打了标的江豚,那真是高兴啊!我摸着它们说,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看你们膘肥体壮的,这些年过得不错啊!”

  那天,当听说捕捞迁移了一头怀孕5个月的江豚时,他和队员、老师们心里都有暖意流淌。

  极旱年,鄱阳湖上江豚吹浪立白鹤踱步闲

  总结大会那天,占柏山唱了一段都昌大鼓书。他坐在瓢头的塑料小船上,随手拿起了声障网的“管风铃”,风铃敲着船舷嗒嗒作响:江豚迁移好顺利,兄弟们心里真高兴;我们以前打鱼为生,后来志愿保护江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行呀浪里滚;水上护豚虽辛苦,但是我们好光荣。我们保护了江豚,保护了江豚的子子孙孙,就是保护了我们的鄱阳湖,保护了我们的绿水青山……

  都昌、永修两县的护豚队员们,掌声热烈应和。“大旱之年,我们护豚员真是辛苦啊!”他的眼睛有些发红了。因为湖水退得太快,湖泥从来没有这么深这么软,起豚、担豚时,一脚下去,淤泥就埋到了膝盖,自己根本不能拔出,只有靠同伴拉起;为了保证江豚的安全,队员们不得不跪在泥里爬行。但是,大家没有怨言,他们知道保护江豚的重要性。在这次行动之前,永修护豚队还在瓢头搭建了大本营,24小时值守巡护;他自己则几乎天天专程去南沙坑监测。

  “不过,我们就是再辛苦,又哪里比得上专家们呢?”他说,他们本来就是做事的人,那些专家是文化人,可是也跟他们一样,在太阳底下晒在雨里淋在水里泡。他感谢专家们的教诲,他感动于专家们的执着。

  2008年被中科院水生所选入和合乡护豚队,是因为他年轻、驾船技术好。那时,湖区渔民还有老观念,认为江豚吃鱼,是与渔民争食;江豚直着脑袋出水拜风,会招来大风大浪让渔船遇险,是不祥之物。跟着专家们做科考和科普宣传,他看到江豚并不影响渔民的生活,江豚多鱼也会多;他知道了,江豚是鄱阳湖的宝贝,但是因为水质污染、大船过多、电鱼炸鱼等,江豚正一年比一年减少,甚至少于大熊猫,再不保护好就会灭绝。他告诉渔民,捕鱼一定要远离江豚区,万一网到了江豚,必须放生。2012年那个寒冬,跟着梅博士环鄱阳湖顶风斗雨做科考的经历,让他更加坚定了护豚的决心。冷得把被子绑在身上,风大得他从船头爬向船尾才靠了岸,可是研究人员还在观察做记录。2020年1月1日起,鄱阳湖实行十年禁渔,他成为都昌县渔政局直属护豚队的队长。

  “专家、领导来湖区,毕竟是有次数的,保护好江豚最关键的还是湖区人民,我们的日常巡护非常重要。”11月22日,记者与他们6人一起去巡湖。

  穿过湖滩泽地,8时许,我们登上巡护船,顺着主航道去往朱袍山方向。水天灰蒙,四野静谧,左边是袒露的湖岸,右边是一片片一条条浑黄的滩涂。渐行,有清脆的鸟鸣在头顶划过,只见两队小天鹅交会在空中。水面稍阔,风大起来,雨丝飘落。

  “快看!大鲤鱼!”一条淡黄的鲤鱼高高地跃出水面。突然,船上“咚”的一声闷响,啊!一条肥胖如成年猫的花鲢狠狠地摔在了甲板上。湖里的大鱼,越来越多了。

  形单的小油鸭浮在水面,随波荡漾,悠然自在;七八只鸬鹚蹲在巴掌大的浮滩,享受着天伦之乐;缩着颈脖的灰鹭突然俯冲水面,一条小鱼被它的长喙高高叉起。许是铁船的马达声惊动了站岗的豆雁,远洲腾起阵阵黑压压的雁浪。近滩,几只肥胖的赤麻鸭我行我素;白琵鹭在浅水中优雅成行,或仰望或静立或在水中扫荡;一只黑鹳引颈张望,紧邻的白鹳娴静怡然;浅褐初羽的小白鹤,正娉婷在两只白鹤之间,闲雅地踱走……

  “这些鸟,好多都在捕鱼呢!”话还没说完,他竟打起了电话,“黄金嘴水域有人钓鱼,一看到我们的船就跑了,你们赶紧来……现在他们的三辆摩托车停下来了,等下肯定还会来。”这是他在向县渔政执法大队报告。铁船立即靠岸,他们快速下船,向几名垂钓者跑去。“看下你们的鱼钩哈,这样小的可以,记住,鱼钩不能大于1.6厘米,更不能用锚钩。春天鱼产籽的时候,就不要钓鱼了。”钓者连连点头。他说,锚钩太可怕,“康康”就是被锚钩刺伤的,它像锚一样有多个钩子,被它划伤的鱼和豚都很可能因感染而死。今年水退得快,一些沉在湖里的渔网也露出来了,江豚尾巴喜欢摆动,很容易就被这些废网缠住。

  十来天前,一头小豚就是在这附近被一根长渔线死死缠住了尾鳍,幸亏被渔民及时救助。在南沙坑捕捞的江豚中,也有一头被渔线挂住了牙齿,看上去时间蛮久了,牙齿都有点变形;还有一头江豚,眼睛被扎入了木楔子,眼睛都红肿了,围捕时,它冲网非常猛,不管不顾的,受过伤的江豚应激反应会更加强烈。

  跳上船时,他手里已捡拾了好几张破网;其他队员还用锚拖出了水下的一些陈旧虾笼。中午时分,他们泊船做饭。天色清明了些,风却更大了。

  “看到没有?左边一头江豚,右边的母子豚游过来了,更远处还有。”他平和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自豪,“我这边跟你说着话,眼睛却能瞄到江豚。天气晴朗时,我能看到800米远的江豚。”咦!左侧30米开外,一头黑灰色的江豚正在岸边游荡,是在寻猎小鱼。突然,它跳出水面,向前一个猛冲,再次头立水上时,已吹起晶莹浪花四溅,条条银色小鱼蹿起,它大口一张,鱼儿入了肚。旁边,几只灰白须浮鸥紧追不舍,坐享渔利。再看右前方,离船约50米处,一条大豚驮着小豚正急匆匆地逆流而上,小的偏黑、大的呈灰色,那节奏那速度,俨然是跋涉的旅人迁徙的过客。“这对母子豚,很可能是在赶往湖口长江哦!说不定,它们就是我们前几天从南沙坑捕捞迁移出来的!”他得意地笑着,脸上漾起欣慰的悦色。

  终于盼来几场透雨。11月29日,鄱阳湖各重要站点水位均已攀上7米线。12月13日晚,永修护豚队队员从瓢头打来电话,说他们4人正驻守在大本营,白天巡护南沙坑时看到候鸟翩跹、江豚活泼,好几头江豚还追着巡护船捕食小鱼。

  12月20日,正在朱袍山水域巡护的占柏山发来一段视频:三只江豚跟在他的船尾,伴游了三分钟之久。他说,也许是他们救助过的江豚,来向他们感恩呢!

  尾声

  12月22日,刚结束鄱阳湖江豚科考监测的省内专家表示,位于长江入口处的湖口和彭泽,江豚数量有了明显增多,都昌朱袍山水域也增加了不少,这些都与此次应急迁移密切相关。虽然这次江豚救护非常成功,十年禁渔也为江豚提供了充足的饵料,然而,鄱阳湖的江豚保护依然压力巨大。江西省农业农村厅渔业渔政局副局长詹书品不无感慨地说道:“鄱阳湖提早入枯、退水过快已呈常态趋势,江豚被围困搁浅的隐患越来越大,它们重要的和可能的栖息地,在丰水、平水、枯水季节均在螺旋式下降。坚持十年禁渔、加大巡护力度、提高救护能力、提升宣教效果、严禁违规垂钓,都是任重道远的。”

  12月29日,星子站水位又落至6.94米。

  江豚,江豚……

  江西日报全媒体记者 柳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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